「老師，昨天晚上第三對夫婦遇害了，陳屍的地點同樣是在大安區裡面的社區公園，殺人的方式也跟之前完全相同….」
接到電話的是六個月前剛從美國回來的管理學教授劉慎醒，打電話給劉的是他的博士生陳宇恩。說到陳宇恩這兩年的人生，可說是由一連串的不知為何所組成。
宇恩兩年前從美國拿到喬治亞州立大學的法律碩士，畢業後不知為何沒有留在美國找工作，選擇回來台灣，回台後又不知為何竟然跑去考四等警察特考，然後又不知為何一次就高分通過，通過特考不到半年，又不知為何破格晉升警正二階，現在在警政署擔任二線四星特別任務小組組長，最近被委任負責調查這三個月來連續三起明顯相關聯的殺人案件。
「老師，晚上跟您開會的時候我再跟您聊一下，目前案件的發展有點詭異…」宇恩在電話的那頭這樣說。
劉慎醒想到六個月前剛從美國回到清大管理學院任教的時候，剛好是暑假快要結束的八月，管院博士班錄取名單放榜，錄取的博士生在清大管院辦公室的走廊來回穿梭，忙著敲著不同教授辦公室的門，想要約時間面試。台灣夏天獨有的悶熱潮濕，配上在走廊來回穿梭的學生們的腳步聲，好像一部不斷重複，不斷干擾你看Youtube影片的無聊廣告，讓人特別焦躁。
劉也記得，當時很多學生敲門想找他當指導教授，或許在美國當過教授的資歷，算是一種噱頭吧！對許多學生有吸引力。劉對每個敲門進來的學生都問同一個問題，那就是，拿到博士後你想做什麼？
毫無意外的，幾乎每個學生的答案都是，拿到博士後想在國內的大學找個教職，專心做研究，發表論文，甚至有學生在唸碩士的時候就已經在國際期刊上發表過論文，進教授的辦公室的時候，手上就拿著影印好的論文，準備給教授參考。
只要學生的答案是：「畢業之後想在國內的大學找教職」，劉都會先深吸一口氣，抿著嘴巴，輕皺眉頭，眼睛直視學生的眼睛說：「很抱歉，我沒辦法當你的指導教授。」
聽到這個答案後，竟然有不少學生的反應是鬆了一口氣，好像在說，你如果真的要收我當你的博士生，我反而很困擾一樣。其實學生會有這樣的反應，劉是完全不驚訝，雖然自己在美國的管理名校畢業，也在美國擔任過幾年的教職，但是自己在台灣的時候念的是電機工程，跟台灣的管理學界完全沒有淵源，可以說是個菜鳥兼局外人。
有少數幾個學生聽到這個答案之後好奇的問說為什麼？劉很直接的回答說：「因為我估計你畢業後沒有辦法在台灣的大學找到教職，我不想作孽，讓你花五年幫我寫兩到三篇的論文幫助我升等之後卻找不到工作。」
大部分學生聽到這個答案後就表情僵硬地離開辦公室了，他們大概覺得這是個倒楣的一天，才剛興致勃勃的要展開博士生的研究生涯，就遇到這個潑冷水大王。
只有一兩個學生會繼續問：「為什麼你覺得我找不到教職？」這時候劉就會用決策分析的手法，分析說，第一個原因是大環境，二十年前廣設大學加上近十年來明顯的少子化，未來十年內許多大學必定面臨減收學生，甚至倒閉的命運，如果你拿今年出生的嬰兒數與今年台灣所有大學所有學科碩士生的總錄取名額相比，出生的嬰兒數甚至比碩士生的總錄取名額還少，也就是說，如果現況不變，今年出生的嬰兒，將來長大後，只要想念碩士，就一定有碩士可以念，不但可以念，還有好幾個碩士學程讓他選，這告訴我，台灣目前的高教泡沫是無法持久的，連現在已經有教職的教授可能都要面臨被裁員的危機，更不用說你還要唸五年才會畢業，等你畢業的時候，迎接你的將是無比艱困的環境。
當然，在無比艱困的環境中，還是有人能夠脫穎而出找到教職，所以第二個我認為你找不到教職的原因不在你，而是因為我，劉這麼對學生說。
因為我是個菜鳥，跟台灣的管理學界又沒有任何淵源，所以你畢業之後，我不像系上的資深教授，能運用產官學關係幫助你找到教職，所以如果博士班畢業之後想要在台灣的大學找教職，你應該去找那些關係良好又知道台灣管理學界怎麼運作的資深教授。
劉接著說，當然，也有可能你是不世出的英才，優秀到畢業後就算不用我的幫忙，也能脫穎而出成為少數還有職缺的學校競相爭取的對象，但是如果是這樣，我建議你出國念博士，我可以幫你寫推薦函，你更沒有必要當我的博士生。
所以總結，劉換了一口氣，拿起桌上的杯子，輕輕吸了一口水說：「如果你博士班畢業後想要在台灣的大學找教職，很抱歉，我沒辦法當你的指導教授。」
慢慢的，一個又一個學生離開劉的辦公室，就連清大管理學院的走廊也慢慢的沉靜下來。
這時劉想到昨天有一個系上的褚教授，不算非常資深，但是比劉早從美國回來十年左右，褚跟劉聊到收博士生的事的時候說，跟在美國比，在台灣收博士生的成本非常低，第一你不用負擔他們的學費，第二你也不用給他們生活費，不但如此，每收一個博士生，畢業的時候，學校還會給指導教授指導費跟口試費，可以說是穩賺不賠。
而且系上規定，每一個博士生畢業之前一定要在國際期刊發表兩篇以上的論文，褚接著說：「所以只要有人要找我當指導教授，我每個都收。」
劉好奇的問：「你收的博士生都能寫出兩篇以上的國際期刊論文嗎？」褚回答說：「能寫出兩篇以上國際期刊論文的大概只有四分之一。」劉接著問：「那寫不出來畢不了業的怎麼辦？」褚回答說：「學生想要畢業就要想盡辦法生出兩篇，生不出來的就畢不了業，那是他家的事，生得出來的因為我是指導教授，一定掛共同作者，等於賺到兩篇，反正我之前也說過，在台灣養博士生成本很低，多收博士生就跟多買彩券一樣，最差就是沒有中獎，反正彩券很便宜，多買幾張中獎的機率就越大。」
劉有點不敢相信他聽到的話，吞了一口口水之後問說；「就算生得出兩篇，能夠拿到博士畢業，畢業之後找不到工作怎麼辦？」這回換作褚教授有點不敢相信他聽到的話，皺著眉頭說：「畢業能不能找到工作是學生的事，學生畢業之後就不甘我的事了！反正我要的就是學生幫我生出兩篇論文，有利於我升等跟申請科技部計畫。」
劉回想起昨天跟褚教授的這段對話，心頭突然變緊，難道這就是這個島嶼運作的邏輯？
那麼，陳宇恩又是怎麼變成劉慎醒的第一個博士生呢？
